1999年，我作为教练与学校（西南政法大学）辩论队一起参加了在上海举办的“全国名校辩论邀请赛”。参加者共有来自两岸三地的八所高校，即吉林大学、上海交通大学、台湾东吴大学、北京理工大学、西南政法大学、暨南大学、香港大学、陕西师范大学，真可谓八方豪杰逐鹿上海滩。赛事历时八天，吉林大学与上海交通大学分获冠亚军。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赛事，收获颇丰，感慨良多，同时也感觉到，无论参加哪一场辩论赛，辩论的胜负都取决于以下四个方面的较量。

　一、风格之辩：春夏秋冬总相宜

　　辩论赛之所以引无数英雄竞折腰，从宏观上看，主要在于风格。有这样一句名言：“风格即人。”辩论赛是人的智力游戏，而人是有个性的。辩论的过程，也就是个性充分展示的过程。这一点，在一些优秀选手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。比如吉林大学的三辩，身高一米九三，曾经是篮球队员，听说他居然是主力选手，心里很不以为然，然而在场上却令他人大跌眼镜：喜怒不形于色，说话稳重，镇定自若，胸中自有雄兵百万。尤其是在自由辩论中，能在关键时刻使出独门功夫，挽狂澜于既倒。这很像篮球赛终场前几秒钟，双方战平，他却不紧不慢地投中了一个三分球。上海交通大学的三辩，整个一“冷面杀手”，表情却有些玩世不恭，关键时刻总能使出杀手锏，频频出击，使对方疲于招架。总结陈词时，作沉思状，两眼上下搜寻，仿佛要从苍穹中找出什么真理似的。而台湾东吴大学的三辩则是“微笑的刺客”，满面温柔，态度和蔼，作亲切状，常使女性观众聚焦于其一身，但绵里藏针，该出手时就出手，总能千方百计地诱使对方进入自己的逻辑陷阱，然后紧紧扭住不放，但那脸上的温柔却依旧。

　　从辩论队整体看，此次赛事大致可分为三种不同的风格，即内地风格、台湾风格和香港风格。台湾东吴大学以其商学院组队，在商并不言商，尤其是男队员，个个酷似“小虎队员”，说话像秦汉，温文尔雅，谦谦君子状可掬，颇有绅士风度，再配上那软软的台湾话，这哪像我们思维定势中的辩论，但就是这种说理而不是“辩理”的风格，其包含着的冲击力居然赢得了半决赛权。在半决赛中，又差点儿将吉林大学挑下马来。香港大学队则创了一新，他们的教练竟然是一位大二的女生，而队员中却有研究生。他们的辩论没有老师的出谋划策，完全是自己利用业余时间稍加练习便拉上赛场。他们辩得轻松自如，不瘟不火，用大量的数据和事实来支持自己的观点。而内地六支队伍，都是严阵以待，雄辩滔滔，言辞犀利，气势磅礴，充分体现了“辩”的特点。

　　此次赛事，也有一些遗憾之处，那就是风格展示得还不够充分，这主要表现在内地的几支队伍上。试想，大陆纵横万里，东西南北中，地域文化的熏陶，各自校园文化的浸润，应该各具风格。然而在辩论中，风格上区别不是很明显。辩论赛应该是最能充分展示个性和整体风格的，辩手风格的个性化和辩论队风格的多样化，才会使辩论赛具有很强的可观赏性。从辩论双方看，是智慧与口才的交锋，辩手在交锋中，应充分展示自己的个性。而每一个队的整体配合，又形成了该队所特有的风格，每一个队皆如此，则形成了风格的多样化。

二、逻辑之辩：丝丝入扣理清晰

　　整个辩论内容都是在一定的逻辑程序中进行的，不然，辩论就会是自说自话、一盘散沙。此次上海举行全国名校邀请赛，实行了新的比赛形式，其一就是教练的陈词。在辩论开始前，双方教练须先登台陈述本方逻辑框架，同时还须预测对方的逻辑结构。这样一来，就使得观众和评委对双方的逻辑框架一目了然，增加了赛事的可观赏性。当然，这对教练来说，也是一个考验，因为他必须在短短的四分钟内将本方的辩论逻辑框架和内容很“逻辑”地表达出来。

　从程序上说，辩论的逻辑主要体现在立论和判断上。所谓立论，就是论辩双方根据自己的观点立场进行论证和反驳，需要准确地表述自己的论点或立场，为此就应该深入地进行逻辑上的分析，才能真正把握住辩论立场。这主要体现在对辩题的逻辑分析，即对关键词或词组的定义。由于双方都会从有利于本方立场来定义，因此，定义之辩也就成了辩论中的一个重要内容。比如，此次赛事中有这样一个辩题：婚姻是爱情的归宿。这里起码有三个概念需要定义。即“婚姻”、“爱情”和“归宿”，双方对“婚姻”和“归宿”的定义没有分歧，但对“爱情”的理解则差异较大，正方认为“爱情是两情相悦，并且愿意托付终身”，而反方则认为“爱情是两性之间的一种情感上的融洽”，于是，在辩论中，关于爱情的定义之争成了一个重要的内容。

　　再如，辩题“子女成长应顺其自然”，双方对“子女”和“成长”这两个概念定义相同，但对“顺其自然”则有较大差异，而焦点就集中在“自然”上，正方的定义是“身心健康是成长的自然规律”，而反方则认为是“放任自流”，于是，就形成了定义之争。

　　除了定义之辩，逻辑之辩还体现在判断上，通常有理论判断、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三种。

　　理论判断是依据有关理论，对观点或立场的合理性、正确性作出判断。事实判断的依据是客观存在的事实，也就是用事实判断来证明观点或立场的合理性和正确性。事实判断是最主要的判断，因为“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”。而价值判断中起重要作用的不是客观事实，而是本方立场所规定的价值属性。当我们面对辩题的时候，总是按照辩题所体现的价值来确定自己对理论和事实的选择。由于价值标准不同，所选取的理论和事实作判断的依据也不同，在辩论过程中起主导核心作用的就是“价值标准”，因此，在这个意义上，逻辑之辩常常是价值之辩。

　　比如，辩题“统考制度是否有利于创新人才的选拔”，在理论层面上，正反方都要从教育学、考试学、人才学等理论上去确定“统考制度”的合理性；在事实层面上，双方都要从各个方面寻找大量的事实来证明“统考制度”对“创新人才选拔”的“有利”或“不利”；而这一切，都是在证明本方价值判断的正确性和对方价值判断的不正确性。从辩论的角度看，任何辩题所涉及的内容，都具有一定的价值和意义，问题在于怎么通过理论判断和事实判断来确立自己的价值。

三、语言之辩：大珠小珠落玉盘

　　辩论风格和逻辑的充分体现，要借助语言这个工具。试想，一场辩论赛，短短几十分钟，你来我往，其间的交锋，尽在语言。所谓“唇枪舌剑”，即是对辩论语言最形象的比喻。

　　辩论赛语言具有多样性，包括“听觉语言”和“视觉语言”等。“听觉语言”指的是有声语言；“视觉语言”指的是通过辩手的表情、动作、身体姿势等方式表达。

　　这里要从两个方面谈谈语言问题，一是语言本身，二是如何使用语言。辩论赛不是情意绵绵的诗歌朗诵，也不是慷慨激昂的演讲，而是与对方争辩一个道理，凡是道理总是抽象的。如何用语言将己方的理由阐述清楚，请注意，这个所谓的“清楚”，不仅是让对方辩友了解本方的阐述，更是让评委与观众明白，于是语言就成了辩论的主要武器。由于语言（听觉语言）是靠声音传递的，为了达到“清楚”之目的，就不能一味使用抽象的或过于书面的语言，而要将语言通俗化、形象化。故而在辩论赛中，论辩双方都搜索枯肠，使用大量的修辞手法，如比喻、拟人、象征等，不仅为了将道理说透彻，而且要竭力说得生动活泼，甚至具有煽动性。因为辩论不仅是智慧的较量，也是语言艺术的展示。但这又容易滑向另一个极端，即堆砌华丽辞藻，结果，辞藻倒是华丽了，但有棱有角的思想却被这些华丽的包装给裹住了。此次上海赛事中，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，双方似乎不是在讲道理，而是相互在进行辞藻轰炸，场面倒是火爆激烈，而评委与观众却不知所云。还有一种情况，就是故作高深，在语言表达上满口哲理，动不动就引用大师之言，辩论赛仿佛成了哲学探讨，而辩题本身倒不是很重要，重要的是问题所表现出的哲学意义。如此一来，辩论赛就变得乏味，也就失去了“辩”的特性。

　　以我之见，如果自己没有幽默的天性，没有深厚的学养，那就最好不要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，不要搞噱头。辩论语言应该以本色为主，即用自己的语言。大学生本来语言修炼还欠些火候，如果多运用本色语言，反而能展示其青春风采。上海赛事中，台湾东吴大学辩手的语言给人留下了良好印象，不事雕琢，清纯自然，尽量通俗，却不落俗套，不到万不得已，绝不用修辞。这样，省却了“包装”的时间，提高了辩论的效率。

　　辩论赛除了有声语言外，还有无声语言，这在辩论中也十分重要。比如，身体语言的运用，这主要指表情、手势、站姿和坐姿等。此次赛事中，有的队员在辩论时，或趴在桌子上，一副疲惫之态；或面无表情，作冷峻状；或气势汹汹，双手叉腰，借以壮胆；或手舞足蹈，极尽夸张，仿佛演戏。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本方的得分率，也有失大学生风采。当然，大部分辩手在这方面做得恰到好处，给观众留下了良好印象。

四、素质之辩：腹有诗书气自华

　　所谓辩论的素质，分解开来，主要包括：掌握和运用知识的能力、思维的速度、写作水平、语言能力、对自己心理仪态的控制，等等。辩论针对的是某一个既定的辩题，而不论正方或反方都是抽签决定的。对于一个陌生的辩题，我们可以通过查找资料获得我们所需要的论据，但辩论不是写论文，可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，辩论强调的是临场发挥。这就要靠我们平时的知识积累，亦即所谓的知识面。因为事物都是相互联系的，一个问题，可从多个侧面加以阐述，广博的知识面可以使我们从不同的角度进行思考。比如，此次比赛有这样一个辩题“婚姻是否是爱情的归宿”，这个辩题涉及到伦理学、社会学、法学、心理学，甚至经济学方面的理论知识，同时还需要对我国及外国社会当今婚姻状况有宏观与微观的了解。如果没有平时的积累，仅仅是临时找来大堆资料进行“恶补”，是很难做到融会贯通的。因为在赛场上，说不定对方会提出什么偏题、怪题、难题。

　　有了掌握和运用知识的能力，还需要有思维的速度。辩论赛是思维的竞赛，不仅需要思维的深度，更需要思维的速度。试想，在激烈的辩论中，思维是按既定的轨道高速运转，对方如果突然抛出一个出乎意料的难题，你则必须在零点几秒之内作出回应。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，所以自由辩论又被称为“本能辩”。要提高自己思维的速度，使其成为自己的一种“本能”，惟有平时的自我训练。大千世界，无奇不有，这些都可以成为思辨的对象，惟其如此，都有可能提升自己的思维速度。

在程序论辩和总结陈词中，每位辩手的发言都是根据自己事先拟定的发言稿进行的，这就要求具有较高的写作水平。同一般的写作不一样，辩论的发言是限时的，只有短短的几分钟，而且必须用声音表达出来。这就要求做到要言不烦而又通俗易懂。从技术层面看，除了内容的充实和语言的思辨性外，还要讲究语言的个性化和节奏感。

　　对赛场心理仪态的控制，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一个人的意志力。辩论赛既像体育比赛又不完全像：所谓像体育比赛，是指其竞争性，辩手要及时进入状态；所谓不完全像，是指体育比赛可以不顾及观众，只关注自己就行了，而辩论赛则还要顾及观众的反映，以及现场效果等。辩论场上，在思想的交锋中，很容易产生不良情绪。因此，要学会控制自己，做到“处变不惊”，不被对方一些尖刻的言辞乱了方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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